灯栖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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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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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士谦这个人，向来行走在自由放飞的前沿。他来这边一共才出三天差，非要抽出一个晚上来和游戏里的同城队友们小聚。这三天完美地卡在周二到周四，工作党和学生党都任务艰巨，理论上根本抽不出时间来陪他发疯。王杰希觉得方士谦简直有病，和他小小地理论了一番，时隔多年依然没能说赢方士谦的随心所欲神逻辑，只能无奈地去通知亲朋好友，语气沉重地像是下班前十分钟被迫临时播报加班通知。

好在他们这一小群人还都挺给面子，也够能折腾，这样的临时通知居然也能全员到齐。方锐刚一进门就被张佳乐给拽过来，大家兴冲冲地拍桌子：“来最晚的罚酒三杯嘿！老孙！给他满上！”

孙哲平潇洒地把酒瓶往桌沿上一磕，瓶盖横飞出去，白沫飞快地涌上来。方锐眼见他自然而然地拿过最大号的扎啤杯就要往里倒酒，简直吓得目呲欲裂，一把抱住孙哲平的胳膊，差点没给他扑通跪下：“哥！平哥！！你是我亲哥！！我明天还要上班呢，今天不如就放过我这一马？我下次下副本就专门跟在平哥后面拍捉云手，把BOSS送上门来给你揍！”

“砍瓜切菜多没意思。”孙哲平完全不为所动，方锐紧急环视左右，（不抱什么希望地）寻求帮助，突然发现了华点。

“诶，等等，我不是最晚的啊？”方锐十分无辜地说，“小文州和小少天不是也没到吗？”

“我们早就到了！教唆未成年人替你受罚喝酒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而且小你大爷！竞技场父子局约起来啊！！”黄少天悄无声息地瞧瞧凑上去，在方锐耳朵边突然抬高声音。方锐被他吓了一跳，其他人毫无同情心地围观他的笑话。方士谦最为过分，狂笑着直拍大腿：“猥琐方你还行不行了，你甘愿在投机倒把主义者面前被丢脸绕背吗？”

“你才是投机倒把主义者！！”机会主义者黄少天大为恼火，生气了三秒却愣住了，不确定地问：“这个……方士谦，你是防风吧？”

“不是我难道还是你吗？”方士谦反问。

“那你为什么像冬虫夏草那样叫我……不是吧！！”黄少天倒吸一口凉气，一脸见鬼地看着方士谦，脸都绿了，“你是冬虫夏草？！冬虫夏草不是个声音好听的大胸御姐吗？！”

“胸是你自己脑补出来的，冬虫夏草明明是个男号，只是着装风格开放一些。”方士谦从容不迫，“我开了变声器啊，效果不错吧？”

黄少天瞪大眼睛：“靠！！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我自己凭本事精的分，为什么要让人认出来？”方士谦理直气壮地答，兴高采烈地抖腿，“为了精分我还潜心研究了牧师和守护天使的技能区别，怎么样，厉害吧？”

这人有病吧！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黄少天本来位置在方士谦旁边，现在一屁股挤在方锐和张佳乐中间，誓死不回去，以表达对方士谦的嫌弃。喻文州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互相揭短，见他出现，黄少天百忙之中朝他挥了挥手：“你们两个说实话，是不是去荣耀官网论坛区看过自己的同人……文州！这边这边！”

他朝喻文州热情地招手，但是他和张佳乐方锐坐在一起，三个人挤得像笼屉里的流沙包，哪还有多余的位置。方士谦往孙哲平那边挪了挪，给喻文州空出一个地方，拍了拍沙发：“来来来坐，坐老王身边你不紧张吧？”

“坐哪儿都行。”喻文州好脾气地摇摇头，人却站着没动，“不过不会打扰你们叙旧吗，坐你们中间会不会有点不妥？”

王杰希放下手里的手机，抬头看了他一眼。在这个群魔乱舞的包厢里，他刚才一直在遗世独立地打游戏，听见喻文州的声音才抬起头来。喻文州手里捏着两只话筒，刚才送到包厢里来的麦克风音质不太好，他和黄少天自告奋勇去前台换，现在两只新话筒都在他手里。

王杰希代他们俩跟魏琛请了假，虽然是光明正大出来的，穿着校服却太醒目了，两个人都是脱了外套穿单衣过来的。喻文州这半年个子抽条不少，单色衬衫穿起来挺拔又纤瘦，眉眼干净又温和，非常受这个年纪女孩儿们的欢迎。少男少女们总是学习越忙碌越想谈恋爱，喻文州在来势汹汹的围攻中独善其身，简直堪称其他学生的学习标准。但是越成熟的少年往往有越不成熟的地方，王杰希一直都对这一点感触很深。

他现在经常试图以一个客观的上帝视角去观察分析喻文州这个人本身，但这样做效率很低，甚至都无法佐证他的直觉。喻文州表现得太平静了，根本不像是陷入一段没有结果的单恋。理智到这种程度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他也很好奇，最近时常在他的心里徘徊。

王杰希重新低下头，将视线放回自己的手机：“没人跟他叙旧，随便坐。”

方士谦在一旁和他们聊得火热，居然还不忘对王杰希以牙还牙，揭他的短：“对啊谁跟他叙旧，没看我这儿正忙着呢吗？说起来老王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我们上学那会儿就是这样，无论什么聚会他旁边总是很空。大家也不是有意的，就很自然的总会发展成这样的情况，我们审问过他好多回了，他一直不肯说自己气场外放的秘诀……”

喻文州刚坐下，听到这话就笑了，想了想说：“是不是王老师每次都别人拼酒他吃菜，别人唱K他看MV，别人通宵他睡觉，别人打群架他掉头就走？”

卧槽，方士谦惊得立刻坐直，惊疑不定地看了眼王杰希：“老王跟你说的？！”

怎么可能，只是猜的。喻文州很自然地摇摇头，把两个话筒都递给方士谦：“稀客一个，麦霸一个。”

方士谦虽然觉得自己同时也是麦霸，不过仁慈地没有选择独霸话筒。他把话筒像转笔一样转了两圈，饶有兴致地问：“你们几个谁是华南第一麦霸？”

黄少天、张佳乐和方锐异口同声：“我！”

一场新的麦霸争夺战猝不及防地激烈打响，声音实在太吵，王杰希出来没带耳机，游戏都玩不下去了，放下手机后下意识向喻文州的方向看了一眼。喻文州也在打游戏，看上去是个益智类的，用最少的步骤走出最优结局就能获得高分，想在这个游戏玩到高分要有极致的耐心。而喻文州显然很沉得住气，他聚精会神地边走边想，玩游戏玩得整个人近乎静止。

王杰希看了一会儿，在他要走下一步时点了点屏幕：“走这边。”

“唔……”喻文州想了想，照他说的下了一步。经过几轮晦暗不明的来来往往，不知道在哪一步下完之后，局面忽然豁然开朗，居然只要再有两三步就能通关，比喻文州自己刷的分高出很多。打完这局后，喻文州点了回放步骤，自己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下的。”他说，“太过冒险大胆，不是我的性格。”

王杰希心说就你还不大胆，你就快要胆大包天欺师灭祖了。面上却只扬了下眉，说：“这就是你对我的印象？”

他说的是刚才喻文州跟方士谦吐槽的事，这样的事情他当然不可能跟喻文州提过，但喻文州竟然真能描述得大致差不多，不怪方士谦刚才看他的眼神审视又诡异。喻文州听到他的问题笑了一下，随即耸了耸肩。

“我对你的了解，都是关于王老师的。”他轻声说，眉目很平静，王杰希一直看着他，依然没看到他眼底一丝一毫的情绪，“其他时候的你，真正的你，我都了解得很少，当然，你应该也并不需要我知道。”

“但是有的时候，还是想要去猜。如果猜对了得话，算是我运气好吧。”

王杰希没有接话，他们之间短暂的沉默没有引起三个麦霸候选的注意，经过激烈的角逐，最终张佳乐凭借灵活的身形和躲在孙哲平后面不出来的双重巨大优势赢得了话筒，和方士谦情歌对唱了半个晚上。

 

临近午夜散场的时候，几个精力异常充沛的怪胎终于也累了。明天还要上学上班，今天不会闹得太晚。方士谦明天就要启程回去，和他们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刚才喝了点酒，现在满面红光，激动地作指点江山状，王杰希面无表情地去扶他，他还不怎么高兴，非要孙哲平扶他。孙哲平叼着牙签，满脸无所谓地捞住他胳膊，方士谦眉头紧皱，喉咙不舒服地滚动两下，孙哲平立刻把他扔回给了王杰希。

“好像快吐了，扶他到一边。”他跟王杰希说。

王杰希没什么办法地接回方士谦，张佳乐他们几个顺路，打了辆出租车一起走了。王杰希扶着方士谦去路边的垃圾桶，转头不忘跟喻文州和黄少天叮嘱：“你们在这儿等我，我送你们回去。”

马路对面传来剧烈的呕吐声，黄少天和喻文州站在一起，听方士谦声音含混响亮慷慨激昂地演讲：“王杰希！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兄弟，感情永远不散！你结婚我一定要当伴郎——”

王杰希漫不经心地回：“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没有？！”方士谦抗议他的说法，“你在这儿待了几年了？我想想……算了不想了，总之上次碰见你妈，你妈说你打算教完这学期就回老家那边工作，还说已经开始给你物色相亲对象了。你算算都多大了老王？阿姨着急抱孙子了。”

“我妈也催我结婚。”方士谦嘀嘀咕咕地说，忽然抬高声音，“我不管！我就是谁都看不上！如果没有像我这么完美的异性，我就打一辈子光棍！宁缺毋滥！不忘初心！”

“闭嘴吧你。”王杰希那矿泉水给他漱口，扶着方士谦走回来。马路不算宽，方士谦刚才说话的声音有那么大，估计连标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黄少天和喻文州什么都没有说。回学校的路不远不近，出租车开到学校门口，王杰希看着黄少天：“怎么不下车？学校宿舍到了。”

“我今天不睡宿舍。”黄少天一脸坦然地说，“我跟文州说好了，今晚去他家睡！”

什么时候开始叫文州了？王杰希看了一眼喻文州，喻文州点点头：“太晚了回去打扰宿管和舍友，在我家洗澡方便一点，少天连换洗衣服都带好了。”

既然这样。王杰希收回视线，出租车平稳地转了个弯，悄无声息地沿着路灯的方向，一路向夜色深处开去。

尽管到王杰希家路程比较短，车还是先停在了喻文州的小区楼下。两人背上书包拉开车门，进单元门前回身朝出租车挥了挥手。出租车又向前开了一段，掉了个头离开小区，黄少天书包带挂在一边肩头，胳膊自然而然地往喻文州肩头一搂。

喻文州委婉地说：“搭高个子人的肩膀不累吗？”

“你就比我高两厘米！”黄少天各种不服，对着喻文州念了他一路。喻文州打开自家门，催他赶紧去洗澡。黄少天哼哼着应了，进浴室之前，忽而转头看了他一眼。

“既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撇了撇嘴，“那我默认你没什么大问题？你也太冷静了吧，王杰希说要找女朋友你都没反应——你不会真的以为那是方士谦听他妈说的吧？”

怎么会。喻文州笑笑，平静地说：“不会，我只是也有点没想到、”

黄少天愣了一下：“没想到什么？”

喻文州说：“没想到他讨厌我到宁愿随便找个女人。”

 

出租车一路向前，方士谦本来一脸痛苦地靠着车窗哼哼，自从喻文州和黄少天下车之后就不哼了，揉着额头坐起身，语气随意地问王杰希：“我今晚演技怎么样，是不是很影帝？”

离影帝还差十八个小金人吧，王杰希随口回他。方士谦本来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闻言也不生气，自顾自地揉额头。他酒量虽然不是一杯倒，但的确不太行，今晚为了效果逼真也算舍命陪君子了，他和王杰希之间到底拥有着怎样一种感天动地的兄弟情谊！方士谦被自己狠狠地感动到了。

他正在心里猛夸自己，冷不防听见王杰希问：“你说的是真的？”

哪句？方士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是真是假只在你一念之间。”方士谦语气悠然地说，向后靠到车后座的椅背上，“你要是这学期结束就辞职回去，那这事就早晚是真的，说不定喻文州上大学期间还能收你一张喜帖呢。”

王杰希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方士谦翻了翻眼睛：“喜欢你爸妈吗？喜欢就让他们少操点心。”

王杰希好一会儿没说话。出租车将两人送到王杰希家，方士谦洗完澡瘫在客房的床上，几乎是立刻就昏睡了过去。睡到一半被渴醒，趿拉着拖鞋出去找水喝，意外地发现阳台上有忽明忽暗的火光在闪。

方士谦和王杰希三年高中同班，四年大学同宿舍，可以说是王杰希关系最近的朋友之一，但也从来不知道王杰希原来是会抽烟的。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王杰希倚靠在阳台窗边，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他，烟拿在手里，火光一闪一闪，已经烧得快到烟蒂。

“我都不知道你会抽烟的。”方士谦说。

“是不太会。”王杰希承认，把烟灰随手掸在一旁的花盆里。方士谦没有接话，王杰希没有看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袅袅上升的烟雾，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这样做是对的。”他喃喃低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他可能没法马上接受这个现实，但留给他的是一条正轨。他愿不愿意沿着正轨继续走下去是他的自由，我应该尽量避免在这个过程中对他产生影响。”

方士谦叹了气：“这个句型后面是不是通常要跟一个「但是」？”

“但是我不甘心。”王杰希说，“当初是我觉得他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应该给予更多的关注和理解。现在他在慢慢成型，我的离开可能会造成很多结果，这其中的大部分都让我无法释怀。他今天跟我说他走运，我其实想告诉他，遇到我可能是他这辈子最不走运的一件事，何必苦中作乐，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开心。”

方士谦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长久的沉默过后，王杰希轻声说：“但是我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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