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栖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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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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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年级的教学楼单独一栋，坐落在校园最里面，和学校的主建筑群隔着一个操场，闹中取静，远离人烟地遗世独立，自从六月以后就一直空着。高二的学生们考完了期末试，九天暑假后再回来就正式成了高三生，坐在新教室里都有点惴惴不安，几个平常爱说话的现在都闭上了嘴，无精打采地盯着手上刚发下来的期末考卷，午休时间都没心思闹一闹。

不过无论是高考倒计时牌还是期末成绩，都根本打击不到黄少天。他现在离篮球场更近了一点，下课去打球可以多打整整两分钟；但是离食堂远了一大截，来回可能要多走八百米。很难说这两样哪个对他更重要，黄少天一时难以抉择，内心异常纠结。

进入七月底，天气越来越热了，阳光灿烂得过分，像是要将人烤化。头顶上的老式风扇一圈圈不厌其烦地转，声音机械枯燥，让人气闷心烦。黄少天天马行空地想了一会儿，最后心里只剩下一句话。

想吃冰镇西瓜。

他把他内心的野望诚挚地分享给他的好同桌喻文州，喻文州正坐在他旁边认认真真地改试卷，他这次考得也很好，但依然比大多数人订正得都认真。黄少天一天跟喻文州说的话太多了，这句说完又接着下句。他从冰镇西瓜说到抠门学校丧尽天良不给安空调，又从空调念叨到放学要去吃刨冰。话题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最后居然又被黄少天扯回了西瓜上，不得不说是一种本事。喻文州全程听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也想吃。”他说，拿出手机不知道在屏幕上点了什么，没一会儿就把手机放回桌上，继续不紧不慢地改试卷。黄少天趴在桌子上，好奇地侧过头来看他：“订外卖啊？”

唔。喻文州意味不明地转了下笔，眼睛微微一弯：“差不多吧。”

骗鬼吧你，哪个订外卖会笑得这么满面春风。黄少天撇撇嘴，瞟了喻文州一眼，忽而靠近他，压低声音问：“人逢喜事精神爽？”

没有。喻文州摇摇头，正斟酌着应该怎么用词，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他和黄少天都下意识看过去一眼，王杰希的两条微信接踵而至，前一条是「没空」，后一条是「改卷子」。

没空两个字简洁有力，话不多说，原本十分王杰希式风格，但后面跟着的解释就很微妙了，什么时候见王杰希这么耐心过。黄少天挑高眉毛，看着喻文州啧啧不已，却又不好好说话。一个人去吃是不可能了，喻文州看了看时间，放下笔站起身：“去吃西瓜刨冰？我请你。”

有人请客，当然不吃白不吃。黄少天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大摇大摆地和喻文州一起出去了。但是他早该知道吃喻文州的东西没那么简单，喻文州在路上用讨论天气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跟他提了提最近和王杰希斗智斗勇的大概流程，黄少天一口冰梗在喉咙里，差点没被自己呛死。

“你……”难得黄少天也有说不出来话的时候，他张口结舌地瞪着喻文州，好像他突然长出了八只手臂和六只脚，“不是，所以说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吗？！”

还远不到谈这个的时候。喻文州摇头，想了想说：“算是他愿意正视我的这份感情了吧。愿意用王杰希式的处理方法去对待。”

“之前不是吗？”黄少天问。

“之前是老师式的方法。”喻文州说，谈及这个话题时比任何人都要平静，“如果你喜欢上一个大你十岁的人，你就会发现，他把你大部分的想法都当成是孩子式的幼稚，头脑发热下做出的不清醒决定，并且觉得在你长大以后回头再看，会觉得一切都是异想天开的黑历史。

“可实际上，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很多颗种子，有的遇见了阳光和雨水，经过漫长的时间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而有的被深深压回心里，在暗无天日中逐渐窒息死去。它们都写着一种可能，只不过人们习惯于把没有实现的未来称作失败。”

他们从操场边缘的人行道上穿行而过，细碎的阳光透过宽大的树叶，星星点点地散落下来。喻文州仰起头向上看，被强光照得微微垂眸，将一些晃动的光点收进眼底。

他说：“这颗种子太顽强了，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也拼劲全力地扎了根。在它还没有死去之前，我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王杰希周末起床的时间向来也很规律，生物钟已经养成了，不会比上学的时间晚起。进入高三之后，学生身上压力倍增，老师肩上的担子同样异常的重。王杰希不光带两个班的课，自己还是班主任，星期日也捞不到休息，在学校又忙了一个上午才把事情做完。

下班的路上他还顺便去了趟超市，王杰希拎着便利袋出了电梯，一抬眼就看见自家门前靠着个眼熟的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打游戏。荣耀的技能太多，客户端不太好用，难为喻文州这个手速不高的人还能玩得相当不错，只能说技术确实非常厉害了。王杰希掏出钥匙打开门，顺手将他也带进来，自己去厨房洗了半天菜，锅里都倒上油了，打游戏的人一盘游戏终于打完，溜溜达达地巡视到厨房，过来围观他的做饭进度。

喻文州倚在厨房的门框上说：“老师我在门口等了好久，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王杰希正在把腐竹切丝，刀动得飞快，头都没抬一下：“你自己点的菜多少心里没数吗？”

那当然是有数的，不过喻文州眨了眨眼，并没有回答，若无其事地继续问：“老师下周吃白斩鸡行吗？不要买现成的，买只生鸡回来自己做，做法到时上网找找。”

王杰希换了把刀切肉丁：“行。”

“小区楼下新开了家水果店，等会儿要不要去看一下？我想吃冰镇西瓜。”

王杰希把葱姜蒜末下进油锅里：“行。”

“老师我能不能配把你家的钥匙啊？下次直接进来等，在外面站着太累了。”

“不行。”王杰希把肉丁也下进去，一口回绝他，“是我让你等的？”

这种套路也要拿出来试试，是不是太天真了。王杰希在心里不以为然，喻文州轻声笑了，声音在滋滋作响的油锅里隐隐绰绰，和油烟香味不分你我地混合成极其家常的味道。王杰希伸手扭开抽油烟机的开关，头也不回地说：“在这儿被呛着干什么，回客厅去。”

吃完一顿丰盛的饭后下楼买了个西瓜回来，他们还有一个完整的下午。客厅的窗子很大，背阴，不会太热，一抬头就能看到灿烂的晴天。王杰希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姿势好长时间都不动一下，一句话都没有。他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难接触，不过沙发对面的人显然很有迎难而上的精神，不紧不慢地做卷子，把卷子都做完后翻了张白纸出来，低头在纸上认真地涂涂改改，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王杰希一本书看完，合上书刚要起身换一本就被喻文州制止：“别动，差一点点。”

王杰希比较配合地没换姿势：“你还会画画？”

“我会的还有很多，不过不打算一次性都告诉你。”喻文州头都没抬，专注在画纸上，极其自然地说：“一切还需要老师你慢慢发掘。”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王杰希不置可否。喻文州收了最后一笔，把画纸翻了个面立起来给他看，居然确实很像模像样，速写水平颇让王杰希吃惊。那边喻文州收起笔，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打量：“挂在哪里比较好？老师你有收集学生礼物的习惯吧。”

这居然也算是礼物。突然被送礼的王杰希抬了下眼：“随便吧。你怎么知道？”

“想知道总是猜得到的。”喻文州想了想，把画纸折了个对折，夹进了王杰希搁在茶几上的班主任工作手册里。

“把肖像画挂哪儿都有点奇怪，还是放这里吧。”他说，把笔记本递还给王杰希，唇角翘了翘，“没有署名，万一要是被谁看到了，老师就说自己比较自恋，不要把我供出来。”

……这个分寸，真是。王杰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无疑惑地问：“你都有这种套路了，为什么不把这个套路用在别人身上，可能都不需要一周，你就可以正式开始你的早恋生涯了。”

喻文州失笑。

“套路这个东西，是要两个心照不宣的人互相配合的。”他说，身体前倾，向王杰希靠近了些，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半真半假的笑意与认真。

“需要我很多很多的主动，也需要你很多很多的纵容。”

说得好。王杰希顺手拿起自己刚看完的那本《学生心理健康常见问题一百例》盖住喻文州的脸，把他向他坐的沙发推了推：“你道行已经够深了，推荐你看这本书拓展一下思路。”

他把笔记本放回原处，起身去书房拿另一本书看。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刚才一直在震，刚才喻文州在速写，他也就没有拿出来看。王杰希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划开手机屏幕，方士谦给他发了十几条信息，大多是问王杰希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间或有一些突然迸发的奇思妙想。其中有一条是问王杰希要不要请个假回来参加高中的同学聚会，王杰希手指在屏幕上移动，波澜不惊地回他。

「不去了，以后还有机会。」

他的画外音太明显了，方士谦那边几乎是秒回他：「你打算回来了？！什么时候？！」

王杰希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一会儿。

「明年夏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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