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栖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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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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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纬度偏南，夏天一向很不好挨，今年更是热得过分，只要不待在空调房里，燥热的暑气就从四面八方涌进身体。在这种极端天气下放假，是对那些尚未体会到世界险恶的未成年们最好的照顾，但是高三生显然没有这个待遇，偌大的校园里只有他们这栋教学楼在上课，这种时候看一眼外面空荡荡没人占的篮球场都是件让人悲伤的事情。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也还是孩子啊！食堂最好吃的两个窗口这段时间都没开，这岂止是剥夺他们的自由，简直是不把他们当人看！

不过对高三六班的同学们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班的电风扇坏了一个——整个教室一共就四台电风扇有气无力地转，本来就只是聊胜于无，现在简直不给人活路。黄少天用两张物理试卷给自己用力扇风，头发被汗浸湿一层，居然也并不狼狈难看，脸长得好果然什么状况都不在话下。

喻文州刚收齐昨晚的生物作业，拢了拢卷子查好份数，起身时从书包里拿出来个保温杯放在桌上。黄少天手快，跟喻文州也熟，大大咧咧地直接拿在手里拧开看：“你怎么换杯了啊，这么热的天怎么突然用起保温的……我靠！”

黄少天拧开杯盖，一股清爽的香气顿时透出来，让人精神一振。黄少天鼻子动了动，看向喻文州时眼神都不对了：“泡的金银花茶？”

恩。喻文州点点头，他是不怎么出汗的体质，在这种别人都汗流浃背的季节里简直是独善其身的清爽。黄少天抱紧保温杯，非常殷勤地凑上去：“文州啊——”

“我记得你不太喜欢喝茶，比较喜欢甜的？”喻文州有些好笑地说，将保温杯从黄少天怀里抽出来，“想喝我明天给你带一瓶金银花露，帮你放冰箱里镇一晚上。”

那就这么说定了，大恩不言谢！黄少天一口答应，看着喻文州拿着保温杯和卷子起身，眼睛转了转，扬了下眉毛：“给那个谁带的？”

恩。喻文州很随便地就承认了，态度坦然大方，让人想调侃都做不出文章。他微低着头，说话时眼底都是隐约的笑意：“不知道这人怎么长的，弱点和毛病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人民的模范教师王杰希，教学业务水平出色，日常身体素质良好，唯独有那么一点耐寒不耐热，在这个南国的城市里夏天总是不太好过，俗称苦夏，表现症状是食欲不振和有点上火。老师有那么几个固定的职业病，咽喉是绝对避不开的一个部位，王老师第一年带高三，还没见识过高三占用一切副科课时的隐性校训，直到前段时间才知道自己每星期多了八节课，屋漏偏锋连夜雨，高温上火加上用嗓过度，最近说话声音一天比一天哑。喻文州上学期间少有和他私下接触的时候，看在眼里都替他着急，偏偏王杰希自己倒是不紧不慢的。

这也是熟起来之后才知道的事情，王老师虽然看着一副社会精英高冷稳重的样子，实际上私下独处时颇为自在放松，而且有一点懒，属于热衷买书看但是不爱收拾书房的那种人。他身上时常有种谜一般的气定神闲，也许可以归结为对自己的自信，又或者单纯的只是觉得麻烦。而且经常会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独特又出挑，简直可以轻易地透过这些去触摸他最本质的内心和灵魂，喻文州正在饶有兴致地探索与适应。

他带着试卷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王杰希正在皱着眉头清嗓子，手捏在喉结的地方按压，努力让声音稍微清亮一些。早自习时段，办公室一半老师在班里，一半老师还没来，是办公室少见的人烟罕至时间。喻文州把试卷放到一边，拿起他桌上的润喉糖看了看。

“这个牌子听说见效挺快的，我在网上也看到了，老师记得按说明吃。”

“说明上说一天要吃二十颗。”王杰希皱着眉头说，又捏了捏嗓子，“太甜了。”

恩。喻文州从容地把喉糖放回桌上：“猜你不喜欢，所以我没买。”

呦呵。王杰希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便挥了挥手：“回去上你的自习去，别耽搁了。”

喻文州点点头，走的时候把保温杯留在了桌上：“金银花茶，老师记得喝。”

这样两个人独处的时间，他也一切举动正常，一丁点逾越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个藏不住心事的眼神。王杰希看了他离开的方向一会儿，拧开保温杯盖子，金银花茶是刚刚好适合入口的温度，温清生津的口感带着微微的香甜，应该在里面加了一点蜂蜜。

早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方世镜进来了：“早啊王老师——诶，保温杯？你带什么来了？”

王杰希不动声色地拧好盖子：“苦瓜片泡水，清热去火，来一点吗？”

大早上就喝这么重口的东西？！方世镜连连摇手：“不了不了。”

 

说句老实话，王杰希行走江湖向来靠得是才华，对人际关系并不真的在意，也没下功夫研究过。但好歹不欠人情是知道的，周末喻文州来蹭饭时特意买了佛跳墙的材料，也算是给高三生补充营养，耐心仔细地炖了两人份的量，在厨房密切地照看着。喻文州在客厅里坐着，饶有兴致地研究着一块小黑板，这个小黑板的来历说起来也有点神奇，是王杰希在淘宝上买地球仪时附赠的，卖家哪知道王杰希买地球仪只是想当个客厅摆件，不明觉厉地附赠了块小黑板，可能觉得买家是要教学生。

某种程度上来看这个想法也没错，反正学生现在正饶有兴致地在黑板上用荧光笔涂涂写写，写满一板用纸巾一抹便干干净净，确实还挺方便。佛跳墙的瓷坛里翻滚出咕噜噜的冒泡声，王杰希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不得不暂时离开厨房去接。看号码不认识，王杰希也没特意避开，从沙发后面过来，坐在喻文州旁边，从茶几上拿起手机就地接起：“你好，哪位？”

对面的声音传过来，是五班的班长，奉王杰希之命去联络学校后勤部处理班级的事。王杰希之前跟后勤处打了招呼，但这周末学校有点突发情况，走了好几个主任，人马稀缺，业务处理能力顿时下降了好几个台阶。班长是个挺有能力的男生，将一上午的事情说得颇为详细，王杰希本来听得很认真，视线不自觉向旁边瞟了一眼，稍稍分了一下神。

喻文州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停住的笔却是动了起来。他在小黑板上认认真真地写了「我喜欢你」四个字，又无声无息地擦掉，毁尸灭迹之后，却是突然抬头，看了王杰希一眼。

这一眼不带笑意也不带促狭，并不锋利，却让王杰希心中一动，可能是他眼底的光泽实在太过清澈。电话里班长的话说到尾声，最后自己也有一点憋屈：“后勤主任说下午三点有时间，那我就在学校这边等着好了，去找个地方吃个饭回来差不多就到时间了。”

“还没吃饭？”王杰希说，看了眼客厅挂着的表，“公办出差管饭天经地义，午饭来我家吃吧，今天中午做的佛跳墙，味道不太正宗，不嫌弃就过来。”

啊？！五班班长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又惊喜交加：“老师这……这行吗？”

“没事，还有别的学生在。”王杰希轻描淡写地说，“我把地址发给你。”

喻文州的笔在手上转了两转，王杰希挂断电话，喻文州瞥了一眼他。

“要动我的口粮？”他似笑非笑地问，语气说不上是打趣还是别的什么。王杰希摇头，起身继续去看他的瓷坛，说：“不动你的那份。”

班长到得相当快，看着似乎是跑过来的，坐着电梯上来都还在剧烈喘气，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王杰希正把两坛佛跳墙搬上桌，喻文州过去开的门，班长迎面就看见喻文州，自己还愣了一下。

当课代表真好啊，能跟王老师这么熟。趁着王杰希去盛饭的功夫，班长羡慕地跟喻文州悄悄交流。他们俩其实不太熟，不过班级就在隔壁，又都不是激进派分子，也不至于从来没说过话。班长捧着佛跳墙，一个大男生感动得一副大恩只能来世再报的样子：“王老师也太全能了吧，现在的男神标准已经这么高了，我以后还怎么可能找得到女朋友啊？！”

五班的学生其他方面都很正常，就是喜欢搞王杰希的个人崇拜，这个喻文州之前就知道了。他们俩对坐在餐桌两侧，王杰希端着饭进来时看了一眼，班长忙不迭地起身：“老师坐这边！佛跳墙一坛太多了我吃不完，老师我们吃一份吧？”

既然都已经起身了，王杰希也没推辞，就势在班长身边坐下。佛跳墙的分量他确实没往少了做，不过一份也不够两个男人的食量。等会儿再炒个菜就是了，王杰希说：“我自己有数，你吃你的。”

哦。班长乖乖地答应了，吃的时候一脸见到了人间天堂的梦幻表情。王杰希从冰箱里拿了两听可乐，给两个学生一人一罐，起身又去厨房炒了个扬州炒饭自己吃。班长受宠若惊地叼着勺子，偷偷摸摸地给厨房里王杰希的背影拍了一张，满脸放光地和喻文州感慨：“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你觉得呢？”

是吗？喻文州垂着眼睛搅了搅陶瓷坛里香气四溢的汤水，弯着唇角礼貌地说：“我觉得味道不太对。”

一点也不好吃，他简直咽不下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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