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栖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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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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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中最热的季节马上就要过去了，这座城市虽然说不定还会再热两个月甚至半年，早晚的时候也终于有了些凉风，勉强驱散燥热的暑气。王杰希还维持着手机举在耳边的姿势，没说话也没有动。喻文州也没动，十米的距离不远，但他一步也没有向前走，只是远远地定定地看着王杰希，等着他的回答。

两只吃完饭的流浪狗尾巴摇得很欢，舔完外卖盒就围着他打转，或许是指望着还能吃到什么美餐。王杰希放下手挂断电话，没有回头，盯着面前的流浪狗看，仿佛它的眼睛里不是雾蒙蒙一片黯淡，而是有他想知道的一切。

“晚饭我吃过了。”他说，“你要是想吃的话得去小区外面，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喻文州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很规矩地蹲下，伸手要去摸流浪狗的毛。王杰希把他的手往回挡了挡：“这狗没怎么见过你，小心被咬。”

喻文州听话地收回手，瞥了眼旁边地上的外卖盒子说：“狗都比我吃得好。”

声音倒是很平静，不过话里话外怎么着都有点委屈的意思。王杰希即便心绪纷杂，此刻也不由得有点想笑，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地说：“你要是想吃的话下周我带你去门店，方锐推荐的，地方不太好找，不过味道特别好。现烤出来的尤其好吃，回家冷藏一下后用微波炉热就不是那个味道。”

喻文州笑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无声地顿了一会儿后才转头看他：“现在也还愿意带我去吗？”

王杰希没说话，喻文州双手交叠撑着下巴，胳膊肘顶着膝盖，歪着头朝他笑笑，“我今天去送我爸妈了，他们临走的时候让我替他们向你问声好。”

晚霞的余晖里，他们肩并肩地蹲在一起，长长的影子交叠，看起来异常亲密。确然是离得如此之近，却又被隔得前所未有的远。喻文州的声音放得极轻极低，他看着王杰希，眼神里翻涌的波澜与动荡几乎让人不敢与之对视，眼神和声音都有一点颤抖，像是在无力地否认着什么。

“我爸妈找过你了？什么时候？”他轻轻地问。

王杰希有一阵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慢慢地说：“有些事情，还是别知道得好。”

 

喻文州的父母是前天约他见面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星期五，王杰希听说有家长找自己时还有点意外。但走到办公室外面的时候，他几乎是第一个照面间电光火石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一瞬间心中涌起的是什么情绪，现在已经不太能够想起。

喻文州长得很像他妈妈，清秀的五官和眉眼间自带的三分笑意如出一辙；身材则和他爸爸比较像，一样的清俊挺拔，只是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就自然带着绅士般的彬彬有礼。

喻文州也太会长了。王杰希那个时候在脑中天马行空地想，面上不露半点情绪，上前和两人握了握手。喻文州的母亲看着他，优雅委婉地说：“王老师您好，我想我们可能需要坐下来慢慢聊聊。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就现在吧。王杰希说，给我五分钟去调个课。

那天下午不是六班的课，黄少天都没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没来上学的喻文州更不可能。王杰希坐在两人对面，茶水袅袅的烟模糊了各自面庞，喻文州的妈妈看着他。

“您就是王老师吧？”她问，礼貌地朝他笑笑，“文州在家时从未真正地提起你。”

王杰希看着她。

“不过他说起你的名字时，总是带着自己也没察觉到的认真。”喻母稍稍敛起脸上的笑意，垂眸轻轻晃动茶杯，清透的茶水荡起碧色的涟漪，“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习以为常的认真已经足以引起他母亲的注意了，就算他的这个母亲当得并不够格，只在遥远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他，但是爱与期望并不比别的母亲少。”

她轻声叹息：“我也没有想到，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王老师，我听说您是特别认真负责的好教师，之前不久您也曾卷入过师生恋的危机里。那次您是怎么处理的，方便对我们讲讲吗？”

 

那一次是怎么处理的，王杰希现在回忆，感觉自己其实说不上来什么。上次他从头到尾真正的清白无辜，穿行过别人细密隐蔽的爱中也能全身而退，因为对方如何，他从来都不曾在乎；自己前路如何，他也从来都没有过迷惘。当时是怎么回答喻文州母亲的，王杰希记得很清楚，第一条是怎么说的来着？

减少见面的机会，避免独处，不多谈与正常学业无关的事情。

喻文州还在很执着地盯着他看，仿佛他说不出个时间不罢休。王杰希站起身，低下头去看他：“上周的事情，也不算太意外，你没必要压力这么大地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无非是阻碍除了我又多了一个，其他的也没什么区别，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喻文州唇角向上弯了弯，摇摇头，笑得有点无奈。

“不一样的。”他说，“上一次我那么说别人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这么愚蠢。”

什么？王杰希离开的脚步迈步出去，僵持了两秒，还是收了回来。他没问上次是哪个上次，只说：“你对她说的话，我听到过一回。”

——这是你一个人的战争，你必须要有信心，因为没有人会同情你。

——我也不同情你。

是吗？喻文州想了想，说最初的那句你应该是没听过的。

“世界上比你愚蠢的喜欢重要的事情有很多，希望你能早点明白，你的喜欢对他来说是种灾难。”

他说得很慢，王杰希僵硬地站着，背对着他，几乎无法动弹。

“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喻文州喃喃地说，忽而笑了一下，“老师，那个时候是我替你问别人，现在换成你来问我了。”

王杰希慢慢转过身，喻文州没有起身，抬起头深深地仰视着他。

“很多时候，我都对自己挺有信心的。人生而缺陷，注定不是事事都能做到的完美无缺。我已经过了看童话的年纪了，但还是有那么点天真，觉得不管怎么说，努力总是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现在想想，人生如果有这么简单，哪来那么多无法实现的遗憾。”

他定定地看着王杰希，声音喃喃近乎耳语：“老师，我要是不喜欢你了，你的人生会不会轻松一些？”

晚霞渐散，天慢慢地暗了下来。喻文州看着王杰希，他之前没用这个视角这么看过王杰希，高低差太过悬殊，让他有一点被人拿捏在掌心的不舒服。但是现在，他看着王杰希，目光迷茫而执拗，心里来来回回重复的只有一句话。

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相信，他都接受，他都——照做。

王杰希长久地看着他，有那么一刻，喻文州觉得他的眼睛里一片暗色的阴影天塌地陷般坠落下来，让他心里也无端生出一点难过。王杰希看着他，说：“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会是我最最喜欢的学生。”

喻文州问：“有了这件事之后呢？”

王杰希声音有点沙哑地说：“依然是。”

喻文州笑了。

“谢谢。”他轻声说，“那王老师，以后我就不喜欢你了。”

“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一句对不起先欠着。”

这是他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课，来得轰轰烈烈，太早也太艰难。人到底能坚强到什么地步，为了一个人能独自坚守着喜欢，也能放手解开束缚让对方解脱。

到底怎么区别纷繁错乱的爱和喜欢，喻文州心里想，这一课王杰希上得的确功德圆满。

 

他终于站起身，在地上蹲了太久，站起来时身体晃了一下，自己险险地稳住。王杰希的手伸到一半，无声地放回身侧。喻文州失笑，平静地摇了摇头。

“也不用这样吧，你还是我老师呢。”他说，向后退了一步，“我没忘，老师也要记得。”

天色不早，走是真的该走了。喻文州向小区出口的方向走，经过王杰希身边的时候，听见他低声问：“不想哭吗？”

“哭是一种战术。”喻文州笑了一下，说：“没人心疼就不管用了。”

他越过王杰希，向离去的方向走。夜风渐猛，将他的外套吹拂起来，更显得身形单薄。王杰希站在原地，看着喻文州离去的背影良久，点点灯火亮起又熄灭，黑暗中无人问津。

王杰希压抑地深深呼吸，抬起手慢慢盖住了眼睛。

————TBC————

*6.20打卡

*这一刀早晚要挨，希望大家保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