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栖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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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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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长得不太像他妈妈，气质也不太像。王妈妈眉眼秀致，衣着素雅，带着一种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通身矜贵气。喻文州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接受着来自对方的打量，脸色平静，心中高度紧张的时候，反而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看来王杰希是像他爸爸多一些，幸好他长成了这个样子，不然总觉得哪里都不太和谐。气氛如此一触即发的时候，他突然开始分神在脑海中勾勒一个长得更秀气的王杰希，在巨大的荒谬感中觉得有点控制不住地想笑。

王杰希从驾驶位上下来，绕过车头匆匆朝他们的方向走。站到了他的身边后就没有再动，皱着眉又叫了一声：“妈。”

王妈妈终于侧了侧眸，看了自家儿子一眼，眸光清清淡淡，看着自己儿子时眼底也像是含着一块薄冷的冰。这一眼将喻文州迅速拉回现实，整个人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王杰希也僵了一下，但还是抿了抿唇，和喻文州一样笔挺地站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让步。

“妈。”他第三次说出这个字，声音和表情都紧绷着，眼神里流露出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恳切，“你……”

王妈妈平静地打断他的话，说：“我们等下再谈。”

她转向喻文州，朝他礼貌地轻轻颔首。喻文州怔了一下，深深地低下头亮出脖颈，努力地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王妈妈看着他问：“你叫什么？”

“喻文州。”

“能叫你文州吗？”王妈妈客气地问。

喻文州又怔了一下。

“可以。”他说，“随您喜欢。”

“杰希今年过年回家的时候，待的时间很短，最后还和家里吵了一架提前过来这边。但其实在他和家里吵架之前，我就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的地方。”王妈妈说，垂下眼睛，陷入短暂的回忆中，神色带着独属于母亲的关切与担忧，“他有将近一年没回家里了，虽然见了面让人开心，但是为人父母，总是觉得这点短暂的相聚远远不够。我趁他睡着的时候，忍不住要过去好好看看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他睡得特别不踏实，手背抬起来盖住眼睑，眉头都是微微皱着的，看着就让人觉得烦恼又疲惫。”

她说：“虽然他白天表现得一切如常，也从来不是个让家里烦恼的孩子。但我当他母亲这么多年，那一刻我就知道，他绝对是碰上什么事了，甚至还没法让家里知道，想去自己解决。所以后来他和我们吵架，不去相亲，说他喜欢上了男人，他爸爸大发雷霆，觉得他是铁了心要气一气家里，但我那时，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虽然看着极度的不可能，但这应该就是答案了。”

“那之后我从各方面，尽可能地了解了一下你。”她看着喻文州，言辞温和地说，“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喻文州点点头：“您问。”

“你知道对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学习，为自己去拼一个更好更光明的未来。”

“你知道十七八岁的爱情为什么一般无法长久吗？”

“心智上的不成熟，与时间空间的变化激烈，距离和时间是消磨感情的钝刀。”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社会要带着异样的眼光看师生恋吗？”

“这个年纪的学生不成熟，对成熟的老师有天然情感上的倾慕，如果加上一定程度的缺乏关怀，很有可能彻彻底底地误解师生之间的美好感情。”

你看，你既然对这些都早已知道，那么。

“文州，你是个好孩子。”王妈妈静静地看着他，神色透着清清楚楚的隐忍的悲切，“但是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还要这么伤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呢？”

喻文州嘴唇颤抖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如果有用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产生。王妈妈摇了摇头，问他：“你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呢，等到你们都无所顾忌的时候？”

因为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喻文州摇了摇头，看着她，说话的声音极其平静，带着彻彻底底的清醒，眼神沉静到近乎一潭死水：“要么抓紧他，要么放手没有然后，阿姨，您比我更清楚，我没有第三个选择。”

你不是没有选择。王妈妈说，一步步向他走近，错身而过的时候没有丝毫停顿，只在他耳边轻飘飘地留下了一句话，就越过他，转向一边的王杰希。

“走吧，回去再谈。”她说，“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扫你的颜面。”

王杰希没有动。母子两个沉默地对看着，王妈妈看着他的眼神彻彻底底地冷下来，王杰希的双腿像生了根了似地扎在原地，直到旁边伸出来一双手，朝着他轻轻推了一下。

王杰希转过头，喻文州看着他，朝他笑笑。

“去吧。”他轻声说，又推了推他，“我们在一起是为了让彼此过得更好，不是一起众叛亲离亡命天涯的。”

好。王杰希看了他几秒，点点头，向着母亲的方向走。王妈妈站在一边，没有出声催促也没有面露不耐，以极度的冷静平静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王杰希走出去几步，忽然又转了个身，在喻文州和王妈妈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步走回来，紧紧地抱了喻文州一下，说：“明天有课，早点休息。”

恩。喻文州点点头，王杰希又看了看他，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一样，觉得没有异状后这才重新离开。喻文州站在原地，注视着母子两人上了车，最后一点影子也在他的视线中渐渐远去，王妈妈的话却依然清淡薄冷地回荡在他耳边，怎么都没法散开。

“你怎么会没有第三个选择呢？你只是太自私了，连第二个选择都没有留给他。”

 

母子两人一路沉默无话地回到王杰希的住处，王杰希按亮客厅的灯，一转身时发现自家母亲站着没动，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才发觉脚垫旁边挨在一起摆着的两双男士拖鞋。

另一双是？王妈妈淡淡地问，王杰希比她还坦然，说您要是不穿，我给您换一双新的。

他母亲不算是个大忙人，但是对待工作态度极其严谨，王杰希印象里几乎从来没有过她上班请假的印象，这一次在G市看到她，意外的同时心也在不断下沉。他不愿去想自家母亲究竟知道了多少，王妈妈坐在沙发上，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说吧。”

于是王杰希开始从头说起。他作为一个理科生，在讲故事方面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把一切跌宕起伏的过往与千回百转的心理都描述得干巴巴的。王妈妈沉默地听完了他的叙述，看着他下结论：“你已经不客观了，列一个表出来吧，把你们不合适的理由都写在上面，一条条读给我听，自我剖析是发现自身问题的一个不可避免的方式。”

好，都听你的。王杰希翻出纸笔进了书房，半个小时后拿着纸出来，坐到母亲对面。母子两个相对而坐，王妈妈端正地坐着，神色平静地说，开始吧。

于是王杰希从头开始说起：“第一，不该和自己的学生有过多私人牵扯，缺乏师德；第二，未能及时察觉学生的情感递进变化，工作有失；第三，不能站在教师角度理性客观地一视同仁，操守不足；第四……第二十七，不该放任自己和学生之间产生这样畸形的感情，害人害己；第二十八，不能在事情暴露后选择承认，这很可能不止让两个人前途尽毁。第二十九……”

王妈妈说：“你在一张纸上到底写了多少条认错？”

王杰希说：“您要多少条有多少条。”

王妈妈看了他一会儿，几乎是叹息着问：“你纸上写得什么？”

王杰希沉默了一下，把纸亮给她看。题头的部分有许多零零散散的墨点印，估计都是在犹豫的时候笔尖不自觉蹭上的。然后到了最后，他只在纸的正中间，端端正正地写了三个字。

「我爱他。」

有这么多的不能，不该，不允许，但是一切依然无可避免地发生，因为他，因为爱。

王妈妈严厉地呵斥：“王杰希，你的自制力呢？你这样对得起谁？！”

王杰希垂着眸笑笑，说：“我也并没有愧对全天下，只是这一次我想对得起我自己。”

 

喻文州回到家里的时候，洗漱好躺在床上，从十一点多躺到一点多，通讯软件依然静悄悄的，没有王杰希的半点消息。该睡觉了，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却又毫无睡意地睁开了眼，抬手去拿自己的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文州？”喻妈妈接到电话时极其惊讶。她所在的国度正值黄昏，下班的人群汇集在一起，她在人来人往中停下脚步，温柔地问：“怎么还没睡？”

“妈。”喻文州垂着眼睛，轻声说，“我和一个人在一起了。”

喻妈妈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深深呼吸，声音依然是温柔的：“哪个姑娘这么幸运？”

“不是姑娘。”喻文州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清清楚楚地说，“王杰希，你见过的。”

这个时候说一句果然如此，不知道合不合适。喻妈妈闭上眼睛：“突然决定跟妈妈说了？”

恩。喻文州应了一声，沉默良久，带着一点涩意，低柔平静地开口。

“不正确，不应该，不合情理。这样的消息听得太多，我有时候甚至没有反驳的资格。”

“但是实际上他是那么好的人，不该承受这样的一切。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我还是很想用骄傲的语气，认认真真地提起他一回。”

喻妈妈沉默片刻，轻声问：“文州想怎么跟妈妈介绍他？”

喻文州说：“他叫王杰希，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男朋友。”

“我在此时此刻与他遇见，可能是个错误。但我这短暂的一生做的最幸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没有错过他。”

————TBC————

*7.1打卡

*7月2号上午10点，王喻无料合志一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