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栖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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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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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是要有人住才能称之为家的，这里不过是少了几天活动的痕迹，立时显得空旷冷清。喻文州按亮客厅的壁灯，冷白的光源清淡地将一切呈现出来，王杰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厨房里传来烧水的声音。喻文州拉开两个柜门，从厨房探出头看王杰希：“茶叶的保质期是多久，会不会放坏了？摸着还没潮。”

那应该不会，茶叶保质期很长。王杰希摇头否认，喻文州应了一声，身形从门口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手里端着托盘，一壶普洱茶发出浓郁的香味。王杰希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尝了一口后评价：“茶叶放太久了，还是有点潮，尽早处理了吧。”

怪我？喻文州先发制人：“你上次拿的时候是不是没封好口，我之前没动过。”

王杰希：“……行吧，那怪我。”

上次拿的时候就是他上次来喻文州家的那天，那一晚在喧嚣的雨声里，他们针锋相对地量化着感情，将其简单粗暴地定性归类，放手与坚持都来得决绝又不以为然，如今不过是半年过去，现在想起，已经宛如隔世。王杰希探身拖过自己的行李箱拉开，将里面的东西翻翻找找地拿出来放到茶几上，喻文州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对王杰希拿的东西挑挑拣拣：“这个好吃吗？我尝一下……不行，味道很奇怪，你把剩下的收回去。”

都是些王杰希从B市带回来的特产，行李箱里随身物品只放了笔记本电脑和两套换洗衣服，给喻文州带的特产拿出来后行李箱里顿时空了一半，看上去简单得过分。

说没带烤鸭果然没带，喻文州将拆开的一袋果脯放到一边，笑着问他：“这些是生日礼物？”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你喜欢？”

“不喜欢。”喻文州说，“不过我没资格要求你准备我喜欢的。”

王杰希沉默着没有说话，短暂的寂静让手机的振动显得更加清晰。不知道是谁这么着急找他，手机催命似的一直响。王杰希没有去拿，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们G市有这样的传统吗，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会穿一套家里人送的西装，表示自己已经成年了？”

没有。喻文州摇头，问他：“你想看吗？”

王杰希看了他两秒，说有的话就穿上吧，走个形式。

 

喻文州去换衣服的时候，王杰希终于把手机拿了出来。方士谦的电话催命一样打过来，王杰希解锁的时候上个电话刚好无人接听自动挂断，看了一下十五个未接来电，还没来得及拨回去，下一秒方士谦就又打了进来。

“不是，你怎么回事？”方士谦劈头盖脸地直接问他，声音因为情绪不稳而有些尖锐，“昨天我们不是还见面了吗？你看着不是挺正常的吗，怎么突然回G市了？！我顺路去你家找你差点被你家的气氛吓得夺门而出，发生什么了，你连我都不提前打声招呼？”

他们两个昨天才刚见了面，几个老朋友小聚，方士谦带了他那个吵吵闹闹的欢喜冤家，现在已经是女朋友了。几人是高中加大学期间的交情，B市就是比较容易出现这种一路同窗到大学的情况，家门口的大学尤其如此。几个人里工作的纷纷安定结婚，深造的发展稳定女友，连折腾得上天入地的方士谦都已经有了对象，王杰希这个单身狗作为食物链的底层，昨天承受了许多毫不留情的嘲笑。

方士谦知道他动身回G市的日子，本想着再约他出来玩一天，没想到这人已经提前回去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未免也太不够仗义。方士谦在电话那头不能理解地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以前不是挺能忍的吗，怎么现在连一天都压不住了？”

王杰希说：“提前一天而已，很重要吗？”

特么的你还好意思问。方士谦爆了一句粗口，几乎被他气笑了：“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这差的不是一天，是你的态度，是你心里的倾向，你爸妈养你二十几年，你现在这样他们只要不傻就知道出什么事了你信不信？！”

信啊，怎么不信，自己的爸妈自己还能不知道么。王杰希平静地说：“我知道。”

方士谦烦躁地啧了一声：“那你……”

“我顾不上了。”

 

虽然对没成年的孩子来说，西装太过成熟了些，但是现在的高中生本来就不希望被当孩子看，很多时候别人也已经下意识要把他们当成准大人。喻文州这边的家里有一套学校活动时买的西装，高一时候校队统一购置的均码同款，当时他太瘦，穿着尚还有点不伦不类，两年过去个子终于长了上去，现在穿起来反倒还算合适。他对着镜子将衬衫和袖口一一仔细扣好，走进客厅的时候看见王杰希低头看着手机，垂着眼睛，听见声响抬头朝他望过来，眼中尚未来得及消散的冷然与平静慢慢消散，喻文州只当没有察觉，慢慢走上前去。

“还合适吗？”王杰希在他上前时站起身，他微仰着头去看，眼底满满的都是笑意，“你应该没见过吧，我觉得其实有点故作老成。”

眼前的少年在他面前站定，脸庞还很年轻，在冷光下自带三分凉意，眼中的笑却又温和有生气。手脚纤长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唯独穿西装的时候显得过瘦，姿态挺拔却又有些未褪的稚气，混杂着青涩着成熟，让人移不开眼睛。

从今天起他将走出新的一步，他看着喻文州，觉得像看着自己捧在手心的孩子终于长大成才。但喻文州从未需要过任何人的庇护，他和他的成熟与坚持独自走到现在，王杰希旁观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一条坦途，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识到，人生这场戏，或许有许多起伏波折不定，但曲终人散终归才是永恒。

没有，看着挺好的。王杰希摇摇头，将自己手上一直拿着的小纸袋拆开。这个纸袋包装粗糙，完全不像是个礼品，但他从里面拿出一条深蓝色的暗纹领带，垂着眼睛，帮喻文州仔仔细细地系好。

领带绕过他衬衫的领口，在他的锁骨上慢慢定型成结。喻文州保持着微仰着头的姿势，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一个眼神也没有错开。王杰希的视线落在领带上，一句一句，慢慢地叮嘱他。

“成年了，长大了，以后别那么任性，对自己好点。”

“恩。”

“坚持是好事，但是无谓的坚持是浪费时间，以后要学会分辨。”

“恩。”

“以后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帮忙，但是我希望没有这一天。”

“恩。”

“希望你越过越好，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好，拥有梦想，也拥有让梦想成真的能力。以后天高地远，鹏程万里，展翅高飞。”

“恩。”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王杰希将他的领带最后整了整，放开手退后一步问他。

喻文州看着他笑，说：“如果有一天真正释怀之后再次相见，那时候我就对你说，谢谢你没有耽误过我。”

恩。王杰希点点头，喻文州又问：“那你呢？”

王杰希看着他，没有笑，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我会说，谢谢你喜欢过我。”

 

这座维度极南的城市，一年最有可能下雪的日子就是二月了。今年的冬天比往常来得偏冷，零星日子终于能勉强冲过零度封锁线，让人们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期待着雪天。但是南方的雪哪里是那么好求的，不过只要这个冬天还没有过完，有些人的心就天生不懂得绝望，依然在饱含一丝期待地盼着，等着念想美梦成真，或者渐渐淡成一个冬日里普通的遗憾。

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二月份意味着二轮复习开始，一模考试也马上来临。百日誓师过后，高考的脚步也就越来越近了。好在压力不是一天倾倒下来，一点一点慢慢地往上加，总觉得慢慢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里也未必不能苦中作乐。喻文州周日的时候和几个同学约好去市区，没想到这一天早上，G市居然猝不及防地下起了雪。

这是太难得一见的天气了，三年都未必能见上两回。大家的临时计划通通取消，有志一同地要蹲在郊区玩雪。但喻文州是真的要去市区买本书，最后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去了，不过身边的人倒是换了一个。喻文州坐在副驾驶上，手里规矩地拿着伞，十分客气地说：“那麻烦老师了，都怪魏老师多嘴。”

“没事。”王杰希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专心致志地开车。喻文州这次算是为班级公出，魏琛在办公室看到喻文州时就那么想了起来，随口提了一句诶老王你不是也有事要去市区吗，捎他一个呗。王杰希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很古怪，但看了他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也行。”

于是他们就这么勉勉强强地同行。自从生日过后，他们其实已经很少接触了，理性战胜感性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彼此都很清楚已经走到尽头，再往前一步就无法挽回，停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结果，或许可以称之为成熟的代价。车开到市区时喻文州打破了沉默，转头问老师你去哪儿？我随便哪个书城都可以。

唔。王杰希说了个咖啡厅的地址，喻文州搜了一下，在地址上点点：“旁边的商区里就是个书城，老师在咖啡店把我放下就可以。”

他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怎么和人约在这种天气里？”

不是我约的。王杰希简单地说，忍不住皱起了眉，“我妈乱折腾出来的相亲，我连人都没见过，联系方式也不给我，提前取消都不行，只能过来看看，这不是胡闹么。”

是挺胡闹的。不过喻文州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要是觉得合适也可以给彼此个发展的机会，也不要一开始就全然不讲理的拒绝。”

这人是站在什么立场说的。王杰希瞥了他一眼，喻文州没看他也没说话，车开到咖啡厅门口，喻文州推开车门下车，说老师我先走了。

恩。王杰希点点头，停好车走了下去。

他没有回头，不知道喻文州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朝咖啡厅的方向看，也不知道喻文州站在咖啡厅外，看见他走进去，和卡座对面的姑娘无声地对看了几秒——

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TBC————

#6.26打卡

*倒数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