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栖夜冷

嬉笑怒骂，利落潇洒。
有趣开心，瞎几把浪。

【王喻】忽如万里风（36）

王杰希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在大街上，用这样笨拙固执的方式，去挽留一个很怕失去的人。街角人来车往，不时路过的行人有的投来些许好奇的视线，然而大多依旧步履匆匆，心事重重地从别人的世界经过。个人在这个庞大的秩序规则组成的社会面前，实在渺小到几乎入不了眼。但他们又都是具体而生动的，并不因作用低微而自己也觉得无关紧要，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复杂而危险，可能导致一场微型的天塌地陷，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察觉。

喻文州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刚才你选择坐下的时候，我以为你是选择了一个更容易的开始。那时候我在外面看着，心里觉得你的做法是对的。”

他不知道在外面的寒风与薄雪中站了多久，身体冷得过分。王杰希竭尽所能地试图传递给他一点温度，但是收效甚微，依然觉得自己像是抱住了一块冰。他垂着眼睛，视线中只能看见喻文州的发尾和衣服上的扣子，没有说话，奇异地察觉到喻文州笑了一下。

“我觉得这个选择能让你过得很好，很顺利，很幸福。”喻文州说，声音萦绕在他耳边，低语的声线温和又疏淡，“不过我拒绝对你送上祝福。”

王杰希说：“那这个选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喻文州不说话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我认识你时，你还活得很孤高，很自我，也很明白。”他声音里带着点属于回忆的笑意，偏偏说出的话又很平稳。王杰希静静地听着，听见他说：“现在呢，你自己回头看看，你的冷静，你的理智，你的沉稳，已经不知道都去了哪里。我总有种感觉，你现在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彻底完了，你自己心里特别明白，但是你已经失控了。”

“所以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喻文州缓慢而坚定地拿开他的手，转回身来定定地看着他，声音低回地说，“不是因为我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而是因为看着现在的你——”

“我心里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他们面对面站着，同时向前迈出一步，带着汹涌彭拜的坚持与山崩地裂的放肆，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住了彼此。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拥抱，他们亲密无间地相拥，不留一丝缝隙，肆虐的寒风都渗透不进。王杰希的手臂绕过喻文州的后背，将他整个抱进怀里，终于感受到他慢慢升高的体温。心跳得很快，声音在喧嚣杂乱的世界里奇异地重合交叠。这种体验对他们来说还很陌生，然而或许在各自的心里，却已经称得上是一场日久的暌违。

喻文州将脸在他怀里，声音发闷地笑：“我设想过这个画面，不过真的发生了还是……这个场景有点不太对，太突然太高调了，很有可能正在被围观，有点丢人现眼。”

王杰希咳了一声：“你别不是刚到手就开始嫌弃了吧。”

哪儿能啊。喻文州说：“此地不宜久留，我觉得我们还是赶快撤。这样，我数个一二三，你就带着我跑吧——二十八岁的王老师，你还跑得动吗？”

王杰希认真地想了一下：“这种时候你幼稚得像八岁这合适吗？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适应。喻文州稍稍退开一点，真的开始数数，数到三的时候王杰希想都没想，一把拉住喻文州的手，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埋头就向前冲。手被用力地回握了一下，他们互相拖拽着，步履飞快地跑过其他人的无数个世界，耳边只剩下动荡的风声，他们越跑越远，将一切甩在后头。

理想让他们跑出去很远，不过现实告诉他们，跑错方向了——王杰希今天开了车来市区，车还停在咖啡厅外面的停车位上，理论来讲要跑的话应该掉个头，不过刚才谁都没顾上。好在商区的书店并不少见，两人发觉车的问题之后就近找了个书店，买好喻文州的任务书目，然后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往回走，一路走还要一路吃，吃不够还要一路买，看上去像两个出来逛街放松的普通青年，一个比一个看着道貌岸然。

他们路过刚才宛若私奔现场的路口，发现喻文州的伞居然还那么孤零零地被抛弃在人行道上，这个城市的人素质也太高了，无主之物都没人顺手牵个羊。王杰希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捡起来，满脸严肃的正气，好像在拾金不昧。喻文州在旁边看他笑话，施施然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看着他。

“留作纪念？”他问。

王杰希把伞撑起来罩在他头上：“别感冒了。”

第三次进喻文州家门的时候，感觉和前两次完全不一样。当然，前两次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这个房子可能真的有那么点神奇。喻文州被他赶去洗澡，他们在路上本来是欲盖弥彰地随便买买，但是大脑居然依旧没有当机，没带什么太过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回来。王杰希将日用品分门归类地放好，今晚打算吃的送进厨房，剩下的食物放进冰箱，做好了最后一件事，将头抵在冰箱门上，好一会儿没有起身。

浴室在客厅的斜对角，隐约能听见持续的水声。王杰希头抵着冰箱门缓了会儿神，掏出手机给方士谦发消息，说我脱单了。

方士谦给他打了电话回来，王杰希接起来，方士谦问你想让我说什么，祝福你么。

王杰希说不用。方士谦又问，你想让我帮你保密？

王杰希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用你保密。”他说，“别人无所谓，家里那边我自己说。”

方士谦说你疯了么。

王杰希说：“值得。”

喻文州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头发还在向下滴水，湿漉漉地出来，脖子上还挂着毛巾就去找王杰希。找了一圈才发现王杰希在阳台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背影挺得笔直，说话的语速很慢。

他没走上前，也没凑过去，拿起毛巾给自己擦干了头发，也没回房间，坐在沙发上拿手机打游戏，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还是躺下了，后背接触到床的一瞬间，从身体里涌出一阵止不住的疲惫，大起大落太多，这样的耗神耗力，他年纪尚轻，尚还没承受过。

王杰希打完电话从阳台走回来，进到客厅里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喻文州侧睡在沙发上，安静地闭着眼睛，呼吸起伏均匀，睡姿颇为端正，就是肩膀有点垮，整个人就显得很疲惫。王杰希到他房间里给他把被子拿过来盖上，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问：“真的睡着了？”

喻文州闭着眼睛说：“恩。”

王杰希：“……还醒着就起来回房间睡，在沙发上也不嫌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