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栖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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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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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雨的季节里难得有这样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学生们像是被长久关在笼子里的鸟，趁着体育课的时间争先恐后出来透气。一百来个人稀疏地分布在操场的各个角落，又在篮球架旁边围成一圈。王杰希坐在运动场四周的看台角落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群兴奋过度的学生。

有人在旁边坐下的时候，王杰希没有看过去，不过接过了来者递过来的一瓶水：“你怎么在这儿？”

喻文州单手撑着下巴，目光随意地在运动场上游走，隔了会儿才慢悠悠地答：“五班六班一直都是一起上体育课的。”

哦。王杰希拧开瓶盖，淡定地说：“那你就去好好上课。”

“老师是来体育课的场地教生物的？”喻文州反问。

王杰希：“……”

“同样都是偷懒躲闲，谁也别说谁。”喻文州轻飘飘地说，没有看他，眼睛却弯起来。这种有恃无恐的分寸他总是拿捏得分毫不差，王杰希每一次都觉得他似乎有那么点越过当学生的本分，却又一直下意识地选择纵容他。

无所谓了，反正这个事喻文州比他知道得还早。王杰希将矿泉水放在脚边，视线继续在操场上游荡。喻文州知道他在找什么，摇了摇头：“她这节课没出来，在教室里看书——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如果没有必要很少离开座位，讨厌体育课。老师连这种情报都没有，就直接找过来了？”

“刚从魏老师那儿知道她叫什么。”人不在是他没想到的事情，王杰希收回视线，平淡地说，“看到班级课表是体育就过来看看，暂时没有惊动别人。”

魏琛之前似乎还跟他提过这一茬，本人都已经不记得了，王杰希倒是还有点印象。旧事重提的机会不多，他等了好几天才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轻描淡写地问了出来。魏琛没有多想，回答得也实在。通过这番对话，王杰希终于确定了女生的身份，结果让他自己也非常惊讶。

坦白讲，师生恋这个话题算是老生常谈了，高中作为这一现象的高发期，上岗之前的集中培训甚至也专门讲到过。这个年纪的学生，情窦初开，对爱情懵懵懂懂，周围又都是同样青涩幼稚的异性，这种时候，成熟的异性总会造成更多吸引。王杰希长得不错，对这样的情况其实并非始料未及。但是……王杰希眉头微皱，仔仔细细地回忆了很多遍，还是根本记不起和这个女学生有什么特别的交集。

“我不知道她喜欢我什么。”王杰希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头说，“她从来没有私底下找过我，或是想方设法多和我说几句话。总要有因才有果，她为什么喜欢我？”

喻文州唔了一声，说：“我知道。”

你知……王杰希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喻文州说了什么，第一个反应却不是问他原因，而是敏锐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知道？”

“问的。”喻文州耸了下肩，回答得云淡风轻，“就这几天的事。”

王杰希多看了他一会儿。喻文州也回看过来，他知道王杰希为什么注视着他，却并不心虚理亏，只是平静地对视过去。过了片刻，王杰希收回视线，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管得太宽了，对别人也不够尊重。”

“她不值得这份尊重。”喻文州说。

在王杰希的印象里，喻文州是个虽然其实很有性格，但表面上看起来总是温和无害的人，和人针锋相对的情况凤毛麟角。但是这一次，喻文州把话说得很清楚，他看着王杰希，黑色的眼睛里暗流汹涌。

“喜欢一个人是件很难的事，尤其是——单方面的喜欢。”他勾了勾唇角，不带任何微笑的意味，淡淡地说，“靠着一点莫名其妙得来的印象，喜欢着一个自己想象中的影子。就算到最后喜欢得竭尽全力，无法自拔，能感动的还是只有自己，这样非常可悲，甚至不值得同情。”

他这番话说得语气舒缓，但是力道铿锵。王杰希没有反驳他，从他话里提取了一点主干信息，用力呼出口气：“我大概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后续我来处理，喻文州，希望你——不要再插手。”

他已经很久没有私下里这么严肃地叫过喻文州的名字了，既尊重又疏离，喻文州眼睫轻轻颤了颤，看向王杰希时抿了抿唇角，依然笑了出来：“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王杰希话说得很重，说完后自己也恍了下神。喻文州的表情很平静，但王杰希想了想，起身的时候还是看了他一眼。

“我很感谢你的关心，但是你知道，你不适合插手进这件事情里。”

喻文州问：“因为我是学生？”

王杰希摇摇头，转身离开：“因为你不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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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观是一个方面，但其实喻文州的学生身份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师生恋本来就危险而复杂，再掺和进来一个，很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也给喻文州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王杰希一面严格要求喻文州不要再插手，一面又很重视他的话，不动声色地密切关注了女学生几天，很容易地就看到了喻文州提到的问题。

情况真的是已经很严重了，女生进班时成绩不错，和最新一次的月考成绩对比堪称一落千丈，下滑极其惊人。王杰希虽然很负责任，但很难关心到一个青春期女学生隐秘的心理细节，以前也在她的成绩单上找过原因，现在找到了原因才发现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棘手。

这也解开了王杰希的最后一个疑惑，他觉得喻文州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将这件事对自己挑明，现在终于反应过来。如果任由现状发展下去，一旦有朝一日爆发出来，先毁的是女学生，再毁的就是他王杰希。无论喻文州出于哪种原因给他提了这个醒，王杰希都差他一声谢谢。

这件事情急不得，只能从长计议。王杰希在一团乱麻中一点点整理着碎片与细节，只希望一切循序渐进，回到应有的正轨。

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女学生的家长找到学校来的那天，天阴沉沉的，空气极其压抑。王杰希头一天晚上接到了家长电话，虽然交涉未果，但也算有了一点准备。家长气势汹汹地揪着女儿的耳朵进了办公室，王杰希坐在办公桌前，背抵着一片青灰色的霾空，茶叶在透明的水杯中浮浮沉沉。

你就是王杰希？！是不是你诱拐了我们女儿？！你对得起教师这个身份吗？！你这样的人渣败类为什么还有脸活着？！

对方面色狰狞，来势汹汹，几乎要上来跟他动手，被几个老师七手八脚地拦住。王杰希没有起身，视线扫过泪眼模糊的女学生，看向满脸凶相的家长。

“放开她吧，如果不准备为她办理转学的话，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不要在这种公开场合对她采取过激手段。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脸面大过一切，别把她逼到绝路上。”

他说：“我是王杰希，我没有诱拐她，但是让她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感情这一点，我无法反驳，也愿意为此承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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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到下课也没有打开。上节课是语文，方世镜下了课去又复返，回到班级说：“生物老师临时有事，下节课继续上语文。”

调课对学生来说也是很熟悉的事了，喻文州将收好的课本又拿出来。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语文，对六班学生来讲比是生物好多了，一个个都很快活。快上课的时候有同学突然过来敲敲他的桌子，喻文州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女学生站在门口看他，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

那一个瞬间脑中闪过了什么，喻文州自己也不太确定。他在下一秒骤然站起身，身体猛地磕上了桌子，发出巨大的响声。

黄少天正在睡觉，被他吓得差点没弹起来。喻文州脸色苍白，对方世镜说：“老师我不太舒服，想请个假。”

他的脸色的确难看得要命，方世镜也不觉得优等生会找这种借口翘课，闻言就点了点头：“赶快去校医室看看，趁着还没下班。”

喻文州连声谢谢都来不及说，快步冲出了教室。女学生拉住他的袖子，喻文州站了一下，看了她一眼，眼神冰凉一片，吓得女学生立刻放开了他。

“暴露了，恩？”喻文州对着她，慢慢冷笑了一下，“世界上比你愚蠢的喜欢重要的事情有很多，希望你能早点明白，你的喜欢对他来说是种灾难。”

“你为什么不放过他，”喻文州轻声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办公室的门已经开了，里面空无一人。喻文州快速跑下楼，心快要跳出胸膛。他艰难地喘着气，难得有这样不顾形象的时候，朝着前面的背影大声喊：“王杰希——！”

王杰希脚步顿住，回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喻文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站到王杰希前面时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于是最后是王杰希先开的口，王杰希看着他，皱着眉说：“有没有礼貌，你该叫我王老师。”

“我没事。”他放低了声音，没有多说什么，只将手搁在喻文州的头发，停顿片刻，轻轻地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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